是非,是七出罪名之一。
只要四夫人与婆婆提及,要个说法,以婆婆对她出身、门第的嫌弃,定会命令孟文晖休了她。
这正是她要的结果。
她算是看透了,这孟府,只有四房才是女子最好的归宿,长房、二房根本就是火坑。
至于孟文晖对四夫人的心意,她作为他的妻子,很容易便能察觉。
他会在提到四夫人的时候,语气变得柔和,眼神变得柔软而怅惘。
他总会寻找机会接近四夫人。四夫人懒得见他,他便以长兄身份善待四娘,为的只是听四娘无意间提及四夫人的大事小情。
而他这心思,以四老爷那份儿缜密敏锐,想来早已知情。先前她就奇怪,孟观潮为何会把侄子的腿打折,现在,明白了。
孟府的权势,其实是四老爷的权势,她和娘家,一点光都沾不上。
这也罢了,孟文晖这个人,也指望不上。
为娘家,该做的,她都做了。
如今长房、四房的矛盾就要摆到明面上,甚至会闹得满城风雨。她可不认为长房斗得过四老爷。
已然如此,她不设法离开,不是太傻了?
法子并不高明,但是,孟文晖那种人,面对意中人的事,脑子就成了摆设,不犯错才怪。
当然,这会惹得四夫人动怒,但是,聪慧如四夫人,定会看出她是明知故犯,也不屑于没完没了地跟她找补。
她求的,只是离开,守着双亲度日罢了。
思忖间,穿廊过院,到了婆婆房里,她等在厅堂门外。不多时,丫鬟便打帘子请她东次间。
大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。
逢氏神色如常,屈膝行礼。
大夫人遣了下人,阴着脸,问:“今日,你见过徐家女眷?”
“是。”逢氏态度恭敬地回道,“徐家是四夫人的娘家,我想着,应该多走动。”
“糊涂。”大夫人气得眼前直冒金星,“送到徐家的帖子,哪一次不是被退回来?眼下徐家是长房当家,你四婶婶的双亲不想与我们走动,这都看不出?”
逢氏沉了片刻,“儿媳愚钝。”
“偷偷摸摸地走动也罢了,居然还搬弄四夫人的是非?”大夫人瞧着儿媳妇运气,“谁给你的胆子!?”
“娘……”逢氏看住婆婆,“您指的是——”
“与四夫人相关的事,你自己心里没数么!?还要我告诉你,到底做了怎样的蠢事么!?”大夫人暗暗磨牙,“怎么会有你这么愚钝的人!?笨死算了!文晖让你做什么,你就不能事先跟我商量商量?自作主张也罢了,怎么什么都跟他说?!别说那是无中生有,就算是真的,长脸么?”
婆婆的确是在疾言厉色地训斥,可是,逢氏却很意外:婆婆的反应,与她想象不符。婆婆已经无意中给她找到了过错的根源——孟文晖。
她感觉不大好。
大夫人沉声问道:“你可知错?”
“……儿媳知错。”逢氏再次屈膝行礼。按常理,她应该下跪求饶,她知道,是故意将婆婆的怒意激得更盛。
大夫人瞪着言不由衷的儿媳妇,给她一耳刮子的心都有了,却按捺住了。到底,她是为了救父亲,才嫁给文晖,结果,长房并不能帮她什么。
再怎样,是为了家族赔上一生的女孩子。长房不曾委屈她,却也没给过她切实的益处。
文晖,对妻子食言了。
既然如此……大夫人无声地叹了口气,“你去家庙修行半年吧,每日抄写经文,静静心。半年内,再不可见任何人,我会派专人照顾你。”
“……”逢氏愕然,抬头望向婆婆。
大夫人以为她觉得罚的重了,疲惫地摆一摆手,“你可是犯了口舌之过,我真没法子为你开脱。去吧,没得转圜。”
逢氏出门的时候,只觉万念俱灰。她只看到了婆婆的嫌弃,怎么就没留意到婆婆良善宽仁的一面?
婆婆对她,总是说些不中听的话,她便笃定,只要自己犯了错,婆婆就会跳着脚地赶走她。
错了。
再就是,她对四夫人的估算也出了错:很明显,四夫人并没因为占理而给出惩戒的章程,只是让婆婆处置她。
关进家庙半年,亦是被婆婆监/禁。
这结果……真是哭不得、笑不得。
下衙后,徐如山特意等在女婿回家的路上。等待期间,府中的下人来了,说了今日家里的事,末了道:“夫人和姑奶奶的意思是,先别让太傅知晓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徐如山气得不轻,心口似被棉花堵住了一般。
孟观潮在路上闻讯,忙上了岳父的马车,“您有事吩咐我?”
“没有。”徐如山递给他一杯茶,说了双亲、二房与孟府长房私下来往的事。
那几个人的冥顽不灵,孟观潮早已习惯了,笑,反过头来宽慰岳父:“走动也无妨。横竖他们也折腾不出什么事儿来,您不用在意。实在碍眼的话,我把孟府长房的人拘起来就是了。”
徐如山知道,自己这女婿,宽和耐心的一面,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。观潮越是如此,他越是替他憋闷、不值,道:“我是想着,有必要知会你。
“明里暗里提醒了他们多少回,该说的都说了。不成想,他们仍是执迷不悟。既然如此,索性各过各的。”
“反正,我这所谓的一家之主,总因膝下没有男丁被他们轻看,他们料定了徐家最终还是要指望二房。
“如此,我这个多余的房头,不如识相些,让他们明打明地抱团儿犯蠢。
“我心意已决。
“以前没回过味儿来,总想着百善孝为先。到今年,冷眼瞧了他们这么久,我是真累了,也快气死了。
“你是成大事的人,过得了常年防贼的日子,可我不行。
“尤其是……你对徐家,仁至义尽,我帮不了你,但总能不拖累你和小五吧?”
孟观潮凝着岳父,思忖后道:“怎么都好。我还真动过把你们从徐家摘出来的心思。”
“那就这么定了!”徐如山语气坚定,沉了片刻,拍了拍女婿的肩,“我怎么这才清醒过来?到如今才知道,他们有多让人上火。我们对不住你。”
孟观潮笑了,“这是说什么呢?”
翁婿二人说了一阵子话,分头回府。
徐如山回到家中,徐夫人迎上来,“老爷子、老夫人让你一回来就去见他们。”
徐如山没吭声,照常更衣,在内室喝茶,仔细询问了幼微过来的事。
徐夫人原原本本地说了,“小五这回可真是被气着了。太夫人和观潮如何待她的,你也清楚。”
“明明是最好的日子,还不知足。”徐如山现出疲惫之色,对妻子道,“我要分家。也不能说是分家。我要与他们分道扬镳,最好是把我逐出宗族。你——”
徐夫人讶然,片刻后笑了,“难道你担心我不同意?我同意。只是没想到,这次你会这么干脆。”
徐如山讪讪的,“早就气饱了,没跟你说罢了。”说着起身,“我们去见他们。”
老太爷、老夫人身子骨都不舒坦,前者心口疼,后者晕过去一回,但到这时候,精气神儿有种怪异的亢奋:越是回想小五刀锋般的言辞、轻蔑不屑的态度越生气,越生气就越没完没了地回想,到末了,变成了生平最激烈的恼羞成怒。
徐如山刚一进门,老太爷便把手里的茶盏摔到了地上,“我怎么会养了你这样的儿子!你教导的好女儿,今日回来造反了!”
徐如山不动声色,照常行礼。
老太爷继续气冲冲地道:“你让她明日回来,给我们个说法。不然,我就开祠堂,把她从徐家除名!”
老夫人指着徐夫人,恨声补充道:“还有你房里这个人,给我休了!竟然把我房里的下人都换了,想做什么?不想让我活了,明说便是!”
徐夫人低眉敛目,平静得很。
徐如山缓声道:“不用那么麻烦。你们,把我逐出宗族便是。”
“……”老太爷、老夫人瞠目结舌,过了好一会儿,前者抬手指着他,“孟观潮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?你竟要脱离宗族?大逆不道的东西!”
徐如山牵了牵唇,“我也不清楚,你们到底是中了什么邪,不肯给观潮和小五清净安稳。”
“混帐东西!”老夫人手里的茶盏碎在他脚下。本想砸他的头,但是手抖得厉害。
“我混帐?”徐如山看住母亲,“徐家出事的时候,我豁出了小五。”
“是她自己要嫁入孟家!”
徐如山一听,强压着的火气腾一下燃起来,声调骤然拔高:“她自己要嫁观潮,您为何又生枝节?为何为难孟太夫人?
“人家儿子愿意娶您半死不活的孙女,倒缺理了?欠了您什么?您倒是说来听听,也让我开开眼界!”
老夫人哽住。
徐如山看向父亲,“您与二房父子,都是自作自受,怪不得观潮。
“近来,孟府兄弟之间生了嫌隙,我百般提醒,除了观潮那边,别与孟府的人走动。孟府长房二房送来的帖子,我都退回了。
“可您是怎么办的?
“还在做起复的梦?
“也是,五十多岁便赋闲,委屈您了。那个梦,您不妨继续做,好好儿做,只是,我不再奉陪。
“别的我就不说了,说了也没用。
“我要与你们撇清关系,要么分宗,要么把我逐出宗族。
“各过各的之后,谁敢再用小五做文章,别怪我翻脸无情。
“您要是不成全,那我就效法小五,到顺天府与你们说出个一二三来,瞧瞧顺天府是否认可愚孝。
“丢人现眼罢了,不差这一回。”
语毕,徐如山转身,示意妻子,“我们走。”
同一时间,大夫人正在教训长子:“你都多大了?你是不是已经成家了?怎么一点儿担当也无,怎么只知道吩咐妻子做蠢事?”
孟文晖道:“这件事情,您别管,我有我的用意……”
他说话间,大夫人起身到了他跟前,抬手便是一耳刮子,“你有什么用意?你那点儿小算盘,你四婶看得透透的。
“人家根本就不会告诉你四叔,倒是怀疑你或你父亲会有意让你四叔知晓——想唱苦肉计?
“你猜你四叔会不会中招?你四叔惩戒人,明面上的杀伐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他暗里整治。你要是活腻了,立马就给我一头碰死,没活腻,就老老实实由我发落!”
孟文晖愣住。徐幼微知晓他的意图?怎么可能呢?可母亲的话,又是他不能不信的。
“逢氏已经被我发落到了家庙,至于你,到相熟的寺庙修行一年半载吧。”大夫人语气冷硬,“此事,你父亲若是不同意,我便与他和离!”
“娘!”孟文晖心急起来,“眼下正是艰难的时候,父亲最需要人手,您怎么能……”
“他们兄弟之间,注定了你死我活,这种事你也要陪着?”大夫人恨得咬牙切齿,转头望向门外,扬声道,“来人!把这孽障给我绑了,明日赶早送去寺里!”停一停,又对儿子道,“你放心,我会向你四叔借几个人,那样,你才能安心修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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