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李之澄已经与人成亲, 有了孩子, 那么……自家爷所做一切,又算是什么?
一时间,长安对李之澄陡然生恨, 他磨了磨牙, 对长兴道:“你去给五老爷报信, 越快越好。”随后打个响亮的呼哨, 将在附近的人手召集到跟前, 沉声道, “五老爷过来之前,把那几个人看守起来!”
在院中的李之澄听到长安的话,心完全沉了下去,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, 笑着哄着怀里的孩子,“南哥儿乖,有客人来了,娘亲要应承一番,你去找奶娘,好么?”
南哥儿有些不大情愿,但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, 颠儿颠儿地去找奶娘。
李之澄站直身形,望着院门口,等待他的手下进门。
该来的,总归是来了。之前就感觉到, 这所小院儿被监视起来了,惊惧之后,让奶娘在这几日内千万将南哥儿日夜留在房里,开始着手安排南哥儿的去处。
可奶娘只是寻常女子,总会有大意的时候,南哥儿又是个三岁的孩童,怎么可能日夜都听话地留在房里。
眼下,她只担心,如果他发疯,自己势必要连累无辜。
长安寒着脸走进院中。手下已各司其职,封住李之澄与夫妻二人离开的路。
“别吓着孩子。”李之澄说。
“那么,您在五老爷过来之前,也别让我为难。”长安甩下这句话,循着孩童的语声,走进东厢房。
一个孩童约莫四五岁,正拽着竭力维持镇定的一名女子抱怨:“只是晚一点儿睡,娘,我想看星星。”
三岁左右粉雕玉琢般的孩童,则坐在女子怀里,小手握着一个小小的风车,笑眉笑眼的。
稍一打量这孩童,长安整个人便是剧烈一颤,他转头望向李之澄,满脸惊愕。
原冲忙完公务,便调转太师椅的角度,舒展开双腿,将双脚搁在近前的杌凳上。
他按揉了一会儿眉心,视线落在那方常用的龙尾石砚上。
那是孟老国公爷在世时赏他的。
老国公爷对观潮,打罚的时候下死手,平时则是往死里溺爱着,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,不,那该是砍一刀给一阵甜头。
因为与观潮交好,老国公爷对他一向很好,他心里却非常不认可那位长辈的教子方式。
当初他与观潮打完生命中第一场硬仗,战捷回京之后,老国公爷就给了观潮一通板子,他听说后,瞠目结舌。
那种事情,在原府是绝对不会发生的,他双亲就算气急了,也只是用鸡毛掸子虚张声势,观潮所受的,却是重伤。
多气人。观潮在两军阵前都没落下伤,回家后倒差点儿被修理死。
观潮养伤期间,他隔十天半个月去看一次——那时候,还不是至交,相处时都有些拧巴。其实就是跟自己拧巴,服软或关心的话,如何都说不出口。
第一次去看望,观潮只穿着中衣中裤,盘膝坐在窗前棋桌前的椅子上,握着一只扁平的小酒壶出神,本就白皙的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,眉眼间凝着他从没见过的寂寥、清冷。
光芒万丈的孟观潮,改为被月光笼罩,让人觉得孤单。
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。
回过神来的观潮牵了牵唇,问,来幸灾乐祸的?语声很沙哑。
他笑了笑,说不是,真不是,来跟你下棋的。说完,在棋桌前落座。
观潮却对他扬了扬手里的酒壶,说喝酒吧。
他瞪了观潮一眼,恶狠狠的。
观潮微笑,指了指太阳穴,说这儿,木着才好受点儿。
他心里特别难受,取出棋子,打好座子,说边下棋边喝酒。
一整个下午,两个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下棋,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,没再说话。
对老国公爷的不认可,大抵是在那一日生出。
后来,用心观察别的武将,发现有很多人不善于教导子嗣,不是没工夫,把子嗣扔给文武师傅,就是脾气差,不懂得对子嗣循循善诱。
那时候,他和观潮待人处事,还不似如今这般粗暴,只要不是自己打心底嫌弃的人,都能以礼相待。
那时候,他们还只是十六岁的少年郎,经历过生死之间的千钧一发,心却不曾因人情世故留下不可释怀的殇痛。
老国公爷病故之后,观潮的性情有了显著的变化:夺情挂帅出征期间,每日除了排兵布阵、军务、冲锋陷阵,恨不得一个字都不说,稍有空闲,只愿意独自坐着,独自饮酒。
弟兄们出尽法宝地惹他生气、逗他笑。
他们还没累,观潮先看累了,说,我就想独自待一会儿,想想我们家老爷子,这都不行?
他们听了,都心酸得不行。
到观潮能够谈起丧父之痛的时候,已经回到帝京,处事变得格外跋扈,一次跟他喝酒时说,老爷子在世的时候,不少次,那是真恨得牙根儿痒痒;可他走了之后,想到的就全是他的好,抓心挠肝地疼,疼完了,心空了一块儿。
那是他能够理解却不能感同身受的伤痛。
观潮与老国公爷之间的情分,必然是复杂至极。
他以为,没有什么伤痛,能胜过亲人消亡,没有哪种感情,能复杂得过孟家父子的情分。
却原来,不是那样的。
让一个不惧生死的男人疼到有苦不能说、只能长久沉默隐忍、再一步步对情绪失去控制的,还有男女之情。
观潮一度到了债多了不愁的地步,如今也已熬出了头。
他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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