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早, 徐幼微站在妆台前, 检查自己的妆容:不知何故,觉得自己今日有些不同,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。
李嬷嬷、侍书、怡墨站在一旁, 眉眼间都有着掩饰不住的喜色。今日起, 四房的日子一切如常了。
徐幼微审视片刻, 举步出门, 到次间落座。
林漪由丫鬟白芷、新竹服侍着走进门来, 端端正正地行礼请安, 待母亲笑着抬手,小跑过去,“娘亲, 我有没有来迟?”
“没。”徐幼微站起身来, 领着她往门外走,“我们去给祖母请安,然后一起吃饭。”
林漪笑着说好。
一大早,王嬷嬷特地向太夫人禀明:“卿云斋的丫鬟送了换洗被褥到浆洗房。”
太夫人闻音知雅,用眼神询问王嬷嬷,得到对方笑着颔首的回应,唇角也逸出了格外舒心的笑, “我这日子,是真有盼头了。”
“可不就是。”王嬷嬷想起四老爷成亲前后的情形,眼神不由一黯,“在当初, 真不敢想有今时今日。”
徐家和四夫人当时的情形,换了谁,也会生出百般不甘。太夫人那样疼儿子,儿子也的确是哪方面来讲都最出色的人,如何能够赞同。
心里难受,每夜辗转无眠,人前却始终笑盈盈的,说观潮愿意就好。
太夫人笑一笑,“我倒是早就认命了。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,可记得观潮主动与我要过什么?”
王嬷嬷仔细回想,摇头。
“这些年,真不记得他有过舒心的日子。”太夫人缓声道,“好不容易能压着那三个了,每日又要被朝政拖累,一举一动,落在有些言官眼里,就没对的时候。既然这样,我怎么能不让他如愿?”
王嬷嬷释然,“如今,是苦尽甘来了。”
“幼微的确讨人喜欢。”太夫人说着就笑了,“最难得的,总能让观潮笑,是个小开心果。”
“的确是。”王嬷嬷笑着附和,“李嬷嬷和侍书、怡墨她们,也总被夫妻两个逗得忍不住笑。”
说话间,徐幼微和林漪过来请安。
太夫人唤两个人到跟前落座,言笑晏晏。
长房、二房、三房的人相继而至,其中包括孟文晖。
伤筋动骨一百天,他已将养三个多月,如今行走如常,明显的变化,是沉默寡言。
太夫人询问几句,就端茶遣了一行人,与幼微、林漪用早膳。
饭后,徐幼微带着林漪回房。西面的三间耳房,本就布置成了小书房,孟观潮却很少用到,如今归了母女两个。
上午,两个人一起习字。
徐幼微还不如林漪,过了小半个时辰,手腕实在酸疼,便放下笔,喝茶歇息。
林漪则始终神色专注地描红。
端详着那张小脸儿,徐幼微不自觉地想到了前生的林漪和孟观潮。
皇帝允诺照帝师安排行事之后,孟观潮磨着牙问:“怎么认识那女子的?”堂堂皇帝,要是背着他去那种地方,可真是没法儿要了。
皇帝如实回答:“在多宝阁相遇的,她在选文房四宝,我找由头与她交谈一阵,颇觉投缘。得知她身份后……四叔,已经晚了。”
孟观潮牵了牵唇,“我看到的,只是你没有作为帝王的担当。如今你所谓的付出、抉择,不能成为你日后委屈她的理由。”
皇帝恭声说的确是,我明白。
孟观潮站起身来,离开之前,拍拍皇帝的肩,惦记着自己动手带给皇帝的伤,“传太医诊治。好好儿过日子。”
皇帝的泪,又一次掉落。
当夜,林漪被带到了孟观潮面前。
孟观潮眸光如鹰隼一般,静静地审视林漪,良久。
太过迫人的气势,让林漪的面色越来越苍白,但言行仍旧显得从容镇定,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。
孟观潮言简意赅地问起她名字、身世。
林漪照实答了。
孟观潮说:“为你,皇帝要放弃皇位,做何感想?”
林漪斟酌之后,欠一欠身,道:“他是帝王,却无帝王的担当,辜负了太傅的教诲。只是旁观,已经为太傅心寒。可是,于林漪,他只是一个良人。是生是死,我陪着他。”
孟观潮则眯了眯眸子,道:“看着我说。”
林漪缓缓对上他视线,重复一遍,一字不差。
“若是成全你们,在宫中大婚,作何打算?”孟观潮问。
林漪目光变得恍惚,被慑走魂魄一般,语速缓慢而僵硬:“我的出身,低贱如地上尘,若有幸进宫,定当不惜一切,尽力做皇上的贤内助。”
孟观潮目光寒凉如霜雪,却流转着异样的光华,“你们该死,可是时不待我。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,来日若有了做祸国妖孽的苗头,自然有人替我动手,生撕了你。”
林漪缓缓点头,“我记下了,一生铭记。若有违背,死无葬身之处。”
孟观潮起身,步履如风地走向室内,经过她身边的时候,打了个响亮的榧子,“醒。”
林漪身形一震,片刻后,竟跌坐在地,似是消耗了莫大的力气。
——是通过那一幕,徐幼微看出端倪,醒来后联想到一些传闻,便知晓了他不为外人知的秘密。
而在平时,只是偶尔,有些人说他有点儿邪性。
见到怡墨走进门来,徐幼微敛起心绪,笑问:“什么事?”
怡墨笑道:“原五爷来了,有事要见您。”
徐幼微下意识地看看天色:该在衙门处理公务的时辰,他怎么跑来串门了?念及之前他教训言官的事,便是一笑,交代林漪两句,回到正屋厅堂。
原冲是来送礼的,见礼落座后道:“一早观潮跟我显摆,说他闺女又聪明又喜欢读书写字,我想起小时候有一套特别好的文房四宝和一支狼毫——适合小孩儿用的,便送来了。这种东西,太新的反倒不好,用着不见得顺手。”
徐幼微心里有些感动,道谢后问:“要不要见见林漪?”
“不了。”原冲就笑,“我不会哄孩子。把人吓着,追着我打的可就是观潮了。”
徐幼微没忍住,笑了,“才不会。”
原冲也笑,“改日吧,改日再来看孩子。今儿还有不少事情,我偷空溜出来的。”
徐幼微听了,便遂了他的心思,亲自送他到院门外。
“嫂夫人留步。”原冲躬身行礼,大步流星地离开。
与孟观潮一样,平时总是步履生风,而静下来的时候,便能长久一动不动。
孟观潮的这位至交,在之前两年的昏睡中,也没少见到。
那一世,孟观潮辞世前,开海运、兴战事,攘外安内,以最残酷的方式对待贪财、与自己唱反调的官员。
所有人都担心,他种种堪称疯狂的行径,会不会愈演愈烈,终有一日,覆了天下。但在绝对的强权狠辣之下,没有人敢与之作对。
原冲一直镇守帝京,代替孟观潮教导皇帝,言行之间,自是与帝师相仿。
挚友团聚,相对而坐,手里各执一杯酒。
孟观潮最后一次出战前夕,原冲看了他大半晌,说:“你是真活腻了。”
孟观潮牵了牵唇,说是。
“没有比你更好的帝师,但也没有比你罪名更多的帝师。”原冲说。
“杀戮太重,也没少处置迂腐但本性不坏的官员,怎么能得着好?”孟观潮微笑,“日后你引以为戒。”
“相识多年,过了半生,反倒越来越看不清你了。”
孟观潮慢悠悠地喝酒,随后说老五,我到底是怎样的人,我竟已忘了。
原冲神色黯然,好半晌才说,你是命最好的人,倾了这天下也不在话下,偏生,你不肯,你要走。你最不是东西了。
孟观潮莞尔,随后,望着灯光影,说生离死别,已经把我废了。总是恨自己疏忽,恨得发疯。
原冲说,我品出来了,懂。过了片刻,低叹一句,其实,你这一辈子,是被儿女情长毁了。
孟观潮问,你呢?趁着我还有口气儿在,成个家吧。
原冲只是摇头。
孟观潮说,老五,这种事,我不好问你,就像你从不问我什么。但是,心里有谁的话,就去找,再晚,这一生便错过了,一生其实也不长,对不对;
若是心里没有谁,就娶个宜室宜家的女子,生几个孩子,有孩子应该挺好的。
原冲瞪他,说孟老四,你只管往死里折腾,我水里火里陪着你,但是,别说这种安排后事又矫情的话成么?语毕,抬脚把近前的一张锦杌踹飞,脸色就特别不好看了。
孟观潮安安稳稳坐在太师椅上,笑微微地看了原冲一会儿,继而盘膝而坐,说好,不说了,就剩你这么一个让我没脾气的人了,得罪走了怎么办?又举杯过去,来,走一个。
当夜,老友两个秉烛夜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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