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其说这是一场会战,毋宁说是一场保卫战更为确切,敌我力量对比太过悬殊,根本就构不成会战的条件。
飞机轰炸、强力炮击、燃烧弹、毒气弹……日本人凭借着他们武器装备兵力数量方面的优势,用尽了一切可用之手段。
五天、十天、两个星期,一个月,四十天……成千上万的将士倒了下去,寸土寸血的激战,换来守城时间一天一天顽强的后延,换来衡阳伤痕累累却仍然顽强不倒,然而,却终究没有换来外围反击号声的吹响,没有换来战局的转危为安。
眼见得身边的将士一天比一天减少,眼见得据守的防御圈一天比一天缩小,眼见得要求“死守待援,争取时间”的电令仍是一封急似一封,飞往衡阳,然而,望眼欲穿,却怎么也看不见,友军驰援的踪迹。
争取时间,究竟要争取到什么时候,没有人知道。
衡阳,真正成了喋血孤城。
“……这算是怎么一回事,第十军都已经成了一个空架子了,那么多连队名存实亡,有的团连十个人都没能剩下……特务连、防御炮连、工兵连、搜索连、防毒连,全都当做一般步兵放到火线上顶着,现在连医务人员和伙夫都调上了,战可不是这么打的呀!”
军部作战会议上,有人双目赤红声音嘶哑的开了口。
方军长沉默了会,开口:“‘牺牲一切,充实火线’的命令是我下的,你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!”
“军座,我跟了你那么多年,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?我不是不满,更不是怕死,我自己死没什么,可是那么多的兄弟啊,现在都在哪里?腐尸如山,遍地脓血,为了避免瘟疫,连掩埋都不能,只能焚烧……我只要一想到,我觉得我简直是在犯滔天大罪,他们都是我带出来的啊,军座!”
光线昏暗的军指挥部里,一时寂静无声,只听得不远处枪炮隆隆的声音,仍在不断响着。
“军长,说是守两个星期的,可现在都已经过了四十多天了,原先说好的援军在哪里?在哪里?”终是有人按捺不住一腔悲愤,哑着声音,重又开了口,“军长,钧座,这里都是老伙计了,我也就直说了,我看这援军是没戏了,咱们突围吧!也为咱第十军留点儿种子!”
几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首座的方军长和薄聿铮身上,方军长闭了闭眼,咬牙无声,而薄聿铮将视线缓缓巡过那一张张饱经战火洗刷的脸庞,终是缓缓摇头,“不行。”
“钧座!”
方才提议那人急叫,似是想要再说些什么,而薄聿铮却开口打断了他。
“此刻弃城,你置上千无法突围的伤兵于何地?置那些为守城而战死的袍泽于何地?”
他的声音很平静,并不含一丝严厉责备之意在其中,却让在座的每一个人,都再说不出话来。
抛弃伤兵,愧对死者,是他们所有人都不愿也不能去做的。
薄聿铮顿了顿,又再开口,此刻在座的都是师长以上高级军官,又是在这样的时刻,所以他的话说得直接又坦白,他知道,只有用这样直切主题的方式,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将已有动摇的军心重新稳定下来。
“人都有一死,现在衡阳四面受敌,敌人的包围圈也越来越密,与其突围战死,或在侥幸突围后死于军法处置,不如就死在这里,死在保卫衡阳的战场上。”
军指挥所里仍然是寂然无声,只是先前那一张张激越悲愤的脸庞,却都慢慢冷静了下来。
“钧座说得没错,”方军长的声音在沉默之后重又响起,带着振作过后的毅然,打破了这近乎沉滞的空气,“况且,现在也还没到那么坏的时候,我们每多坚持一分,也就等于多了一分等到援军的机会。”
“那要坚持到什么时候?”
“若是援军一直不来该怎么办?”
众人的眼光又再一次的齐齐看向了主座。
方军长一时无语,方才,他虽是那样说了,心底却是对于援军究竟什么时候会来,甚至,究竟会不会来毫无把握。
停了好一会儿,薄聿铮看着面前众人缓缓开口,他的声音依旧很平静,眸光亦是沉敛——
“先父生前曾经说过一句话,他说,军人最大的实力和本分,就是这一股子不怕死的气性。他是这么说的,也是这么做的。所以我每一次指挥战斗,都把它当做是最后一战来打。”
众人眼中都带了些肃然又悲壮的神色,都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他。
而他顿了顿,将视线缓缓移到那已被炮火染红了的天边,“青山处处埋忠骨,何须马革裹尸还,如果守不住城,你我等人也就葬身于此,我看衡阳这片血肉厚土,可以埋忠骨——现在,各自归位吧。”
几个师长慢慢站起了身,脚跟相扣,对着他与方军长行了个标准的军礼,然后转身离开,并没有多说什么。
所有的一切,都已经蕴在了彼此坚忍的视线中,蕴在了这身军装下,蕴在了这沉默的军礼里。
他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,还未来得及同方军长说上一句话,便见军部军医处的董处长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,“军长,钧座,野战医院刚刚被敌弹击中,伤亡惨重!现在又缺医少药的,伤病员的情绪都很激动,医院不知该如何是好!”
军部当中有人立即开口道:“军长、钧座,你们放心,我这就去处理!”
薄聿铮却止住了他,“不用,我和方军长亲自去。”
在前往野战医院的路上,他问董处长:“现在医院的情况怎么样了?”
那董处长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,哽声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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