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了一个不会用剑的人。
换成以前,他会着急,会彷徨,会不知所措。
可做了人间无用那么久,又是七年不曾摸剑,他已经放下了曾经的执着。
他重新决定练剑的时候就想清楚了,一日练不成,一年练不成,一辈子练不成,都不打紧。
对他来说,现在练剑只是为了求个心安。
所以,尽管他所神养的剑招混乱无序,可他的呼吸,心境,内息,思感,却是极度平静。
不欲不强,不为不繁,不智不实,他就这样在黑夜里,在一间毫不起眼的简陋衰败的小院里,成了一棵扎根天地间的树。
清晨,天还是昏昏暗暗,他收了剑诀,洗了把脸,进侧房烧了水,又运了《玄机净根诀》一周天。只是与往常不同,他只下了两碗面,自己先吃了一碗,留了一碗给女儿。
他放下面碗,取了点水抹干净,心中幻想着妻子已经起床……他不忍心叫醒妻子,只让阿雨起来,帮着穿外衣,又取水给阿雨净面,漱口,然后叫她去吃面条。
上午便在家里守着,陪阿雨说说话,看小家伙在院子里跑来跑去……等快正午,妻子还没有醒来,他忍不住去拍了拍,唤道:“阿谭,该起来了。”
阿谭整个人都有些僵硬,死气沉沉,冷冰冰的。
他愣住了,不敢置信地又伸手拍了一拍。
这双曾拿过剑的手,最是稳定的手,竟然开始颤抖,他伸指探了下阿谭的心脉——因为阿谭没有内息,他内功再是高深也无法凭气机感应出对方的内里情况。
脉搏微弱到了极致,堪堪是气若游丝,命悬一线。
他飞快地伸出手掌,按在阿谭的背心,运起明光照神守,内息如江海浪涌,自心门开始,行一周天,阿谭的身子已松软暖和,呼吸也平稳了。
他收手又开始唤道:“阿谭,你醒醒……”
泪水淌落,他不敢大声,怕惊到外边的女儿。
小小的屋子里,小小的人,如此无助,如此凄凉。
他一直唤着,阿谭终于被唤醒过来,低低的近乎听不清地说了一句:“官人,不要哭。”
她就又昏睡过去。
他冲进侧房拿了一根老参,放在清水里煮,中间回去又渡了一次气。盛了一小碗,拿汤匙喂,喂不进去,自己含了一口,喂到妻子嘴里,用一些内息送进去,正要喂第二口,就见妻子整个身子像离岸的鱼直挺挺地弹动,将参汤给喷了出来。
“天哪!不要,不要!老天爷,求求您了!”
他又用嘴喂了一口,这回妻子没有过度的反应,等一碗参汤都喂进去,他满面泪水地跪在地上,给老天爷磕了三个响头。
“阿雨,下午爹爹不去教剑了。”
“为什么呀?”
“你娘亲身体不好,我要在家里照顾他。”
他摸了摸女儿的头,“阿雨可要去赵馀那儿玩几日?”
“我不去,我也要照顾娘亲。”
他感觉很累,但阿雨这么说,他不想勉强孩子,便离开院子,到街上找了个跑腿的,给了些钱,去向赵府告假几日。
这几日天气都阴阴沉沉,瞧着便让人生倦,冬日里的寒风更是猖狂,长安城更显得萧索,热闹的东市也清冷了起来。
他在院里的靠椅上坐下,一会儿想子墨和晴子现在如何了,一会儿想妻子要是死了怎么办,阿雨受不受得住……
老李之前来过两次,换了五副药,都不见起色。阿谭不是吐了,就是服了之后仍然吃不下食物。
老李说,这是极难医治的心病,估计是被九难给吓着了,失了进食的本能,用药已经没有用处了。
再是大补的药,吃不下去也是无用。
据说江宁的天上人间有一味留了二十年的“西施乳”,坛中香气能叫人口涎长流,若是吃上一勺,腹门开了,以后就能吃下食物了。
叶云生哀叹着,心道:“就是近在咫尺,也没有本事叫天上人间交出‘西施乳’来,何况隔得那般远呢?”
想到那座名为天上人间的酒楼,总不自觉地会想起南唐后主的那首词……
帘外雨潺潺,春意阑珊。罗衾不耐五更寒。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
独自莫凭栏,无限江山,别时容易见时难。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。
南唐亡了,但江南还有残留下来的江湖人,组成了那个又风流又倔强的南唐遗韵。
老李已经托了一位好友,请去江宁,这位好友是南唐遗韵的人,天上人间就是南唐遗韵的所属酒楼,想必有希望能要来一点……
转念间,他起身回到屋子里,看了看阿谭,不过才一个时辰,她的面色就苍白了下来,气息也淡了,当下又是渡气一周天,看阿谭的脸色红润了一些,气息也平稳了,他却愈是心灰意冷,哀伤沮丧。
要是不行了,你就给她渡气,能坚持几天是几天。
你求我也没用啊,人力有穷时,我也只能尽力而为。
云生,要做最坏的打算……
屋子外边的天色还是灰暗且冷淡,阴云密布,却一直不曾下雨。
他想被阳光照在脸上,让冰冷的身子暖和一些。。
或者,干脆来一场痛快淋漓的大雨,冲去身上的倦意。
怎也比现今这样阴沉窒闷要来得好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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