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很难想象有一天,我居然能在毒发加下雨的情况下,又拖又拽又背地扯着一个脱力虚弱、伤口汩汩冒血的梁挽,抄近道,过草地,来到这附近的山洞里,把他扔到那张曾经是我躺着的乱草床上。
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。
早知道就不让他在吊桥上挂那么久了。
挂太久以后,他整个活泼健壮的躯壳都被剥了力气,人走不动,还得我自己去拖他,累啊。
而如今,我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人才好。
当我砍断吊桥绳索的那一瞬,我猜测他大概有五成的机会抓住残余吊桥挂在上面,但还有另外五成机会——他会和那三个塔教的高手一起掉下百丈深的急潭冷渊,一代轻功高手、未来的黑化小魔头,或许从此陨落尘埃,再无复起之机。
后来我花了一炷香时间爬到对面,这过程我也始终在思索自己的立场能力。从开头想到中间,从中间想到未来,我已把我们能有的一万种结局都想过。
可我想不通他。
我看不明白他。
我蹲在吊桥旁冷眼看他,我看他在生死绝境面前的喜怒哀乐,我那时没有马上拉他上来,是我心里最后一点魔怔和杀意在作祟,也是我的恶念和善心在内心大战。
他或许是个好人。
但有点自以为是。
他或许对我只有善意。
可他的善意害苦了我。
他不经我同意就非法行医,行了医还误了诊,害我身上的毒都转移扩散了,就算我那一时一刻让杀心占了上风,对他袖手旁观到底,或一脚把他踹下无底深渊。
又有谁能说我什么?
可是,当他吊在桥板上孤孤零零如一片落叶那样挂着的时候,当他仰天看我报以微笑的时候,我只看出他因为在临死前看到我,而感到无比平静欣慰。
我看不见他脸上有丝毫的暗恨冷怨。
可这又怎么可能?
他明明看出我有杀他的心。
我有背叛他的能力和机会。
而我也确确实实这么做了。
一个有血性肝胆的大好男儿,怎么可能会不恨我?
更何况梁挽并非迂腐圣人,只是单纯不喜欢杀人,哪怕是十恶不赦之人,我也未曾见他去杀过,但他一出手就透着锐气儿狠劲儿,他走到哪儿都能让恶人们添上一大片的残疾。
这样锋芒与锐气兼具的男子,怎能学不会去恨人?
可等我把他拉上来后,他竟可以真的不带一丝怨,不含一丝恨地去看我。
他甚至道明——他早早地就看清楚了我的计划。
所以他才会跟上来,任由我把他引到那座有去无回的吊桥,任由我砍断绳索,任由我冷眼旁观他的生机在断桥之上摇摇欲坠!
他已知道我曾经是真的想他去死。
他自然也有一点点难过。
可这么大的背叛与抛弃,他就只有一点点难过么?
我叹了一口不知是舒是闷的气,凝视着昏迷而脱力的梁挽,他在草床上发出一种平缓而温和的呼吸,好像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。
也许见面以来,双方都披着一种自以为是的面具。
他从未真正地去认识过我。
而我,也从未认识过他吧?
想到这儿,我心里似乎已暗暗下了一个决定。
这个决定我没办法和他说明,只能用行动表明。
我脸上的易容是十成去了五成,被雨水冲刷了一遍又被泪水滋润了一通,还被他用五根漂亮的手指给抹了几下,实在丢脸得很,所以趁他昏迷,我干脆往脸上抹了一通乌七八糟的黑泥,算是勉强遮盖了面部特征。
我也不知道他摸我脸的时候看出了多少,反正先瞒着,等马甲实在披不下去的时候,我得把两个人的脸面都给撕了。
不过如今他还在昏迷,可谓是任我摆布,我岂能不趁这个时机好好看看?
于是我端来一盆雨水,把他的脸洗得干净透彻,让他那头乌黑明亮的一轮散发,覆在他那脸上,使那明润如玉的五官又增了几分清丽动人之姿。
美啊。
甚美。
这样的美人若是上辈子看我一眼,我能在心里惦念个三百六十帧,帧帧我都想截图保存,而且还要藏在心底,像某种养分似的收起来。
而更为难得的是,梁挽的美几乎不具备任何攻击性,五官是平淡温和的,不是那种能让人防卫心起、嫉妒心重的长相,而更像是一种细看很美,长看更美,日日看也不易腻烦的美。
我就坐在他身边,观他、看他,仔细瞧他脸颊上一根根鲜活的发梢,被他睡梦中的呼吸给扑棱开,我看得有趣,还嫌不够,便拿了手指去系弄他的发丝儿,叫发丝下那若隐若现的皮肤更显莹白如月。
他的衣服在淋湿之后,也显得太紧迫了些,那衣襟那袖口这般驯服地贴在健康鼓凸的肌腱上,实在看不过眼,我便把某些流血的部位撕得更开些,让他肩膀、手臂、掌上的,甚至是胸膛附近的伤口,都像战士的勋章一样被展示出来。
这么雪白紧致的两片胸。
这么修长干练的两条腿。
好想拿一根棍子去戳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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