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雨楼中,倾雪微低着头,耐心等候老太爷用罢早膳,双手递上厚厚一摞《女则》,态度恭敬却神色黯然。“怎么都不叫人哪,是心里还有怨气?”老太爷瞥了她一眼随口问道。“父亲。”倾雪轻声唤道。老太爷这才接了过去,随手翻看了几页之后说道:“嗯,字迹尚算工整,如何,你是否已知错了?”“不止有错,而且还错得很离谱。”“哦那你说说看自己究竟都错在何处!”“错在心直口快,过于坦白;错在不懂变通,过于执拗。错在懵懂无知,一厢情愿以为,这世间还需要质朴纯良;殊不知为人越真切实在,不够圆滑,便越容易四处碰壁。”倾雪淡然地诉说着,语调虽平和目光却深远,仿佛一夕之间,她便悟出了许多为人处世的暗规则明把戏。
老太爷未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,沉思了一会儿便对倾雪说道:“这都是因为你涉世未深,阅历尚浅,等日后你历练得多了自然就会明白,做出改变一定是很难很艰辛的,但却是人生的必经之路,不可或缺。若你一味抗拒改变,那么在你遍体鳞伤的同时,还会累及无辜,童言才可无忌,身为冠者该当如何?”老太爷语重心长地说罢便看向倾雪,相信她孺子可教。“应该有所敬畏,心志必须坚定,或许,只可保留一丝随性直率。”倾雪感触良多地说道。“嗯,如此才称得上容止可观,进退有度”,老太爷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,“只要你早日替我们慕家开枝散叶,继后香灯,你就还是我的好儿媳,之前的不快便让它随风散去吧。”
从烟雨楼出来,一阵寒风便迎面扑向倾雪,身心俱疲的她不禁感到身上冷飕飕的,头有些晕沉沉,脚下也直发软。就在她既将支撑不住之际,傲山及时赶到,急忙上前将她扶住并关切地问道:“倾雪,你怎么了?”倾雪虚弱无力地摇了摇头,傲山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滚烫,于是便赶紧将她一把抱起,快速往雪梅轩跑去。睡得迷迷糊糊的倾雪,先是闻到一阵药香味,接着又听到有人在不断地唤她,便缓缓睁开双眼,发现傲山正手捧汤药,无比担忧地看着自己,见她终于醒了忙欣喜地说道:“倾雪,你总算醒了,你已睡了大半日,可把为夫我担心坏了,来,我喂你喝药。”倾雪将头扭向一侧,不看他也不说话。“王大夫说你过于劳累,本就精神不济又出去扑了风,故才引致外感风寒,你不能再这么不爱惜身子了,听话,先把这碗药喝了,等下再用些养胃的小米粥。”“我不喝。”倾雪赌气说道。“那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喝,是否要为夫我嘴对嘴地喂给你喝。”傲山急切地说道。倾雪听他这么说,只得把脸转了过来,冷冷地说道:“把药给我。”她坐起身端着碗,一口气把药喝完,抹了抹嘴角之后,重又躺了下去不再理他。
“倾雪,昨日我给你送了两次膳食,你不让我进门也就算了,怎能不吃东西饿坏身子呢”,傲山边说边用手轻柔地抚摸,她那仍有些红肿的右边脸颊,“你理我一理好不好,你知不知道你如今这样我有多心疼?”倾雪眼睛里蓄满了泪水,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。“究竟你要怎样才肯谅解我呢,不如我让你十倍奉还,你照着我的脸狠狠打个十记,出了心中的这口恶气,可好?”傲山言词恳切地说道,同时想去拉她起身。可是倾雪却漠然地回绝道:“难道我是无知孩童么,挨了打还回去便好了,或者被人随口哄骗几句,就立马破涕为笑,雨过天晴了。”闻听此言,傲山反倒愣住了,转念一想说道:“好,我会证明我的道歉有多诚挚,绝不是像你说的随口哄骗几句!”说罢他在倾雪额头上覆上一方微凉的脸帕,又替她掖了掖被角,跟着叮嘱道:“等下我让水仙送几样开胃小菜给你配粥吃,你用完再好好歇息啊。”他见倾雪依旧双唇紧闭一言不发,只得站起身寥落地走了。
午后,偏安庄园一隅的寒江楼迎来了一位稀客。“三弟,陪大哥饮酒。”是人未到声先至的傲山,此时,孤隐正在心无旁骛地作画,他只唤了一声“大哥”,手中却并未停笔。“怎么,又在画墨竹啦?”孤隐淡淡一笑说道:“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。无肉令人瘦,无竹令人俗。人瘦尚可肥,士俗无可医。”傲山凑近细看他的画作,只见他画的竹,细细的叶,疏疏的节,错落有致,傲然挺立。“果然又有进益了,不枉费你苦心孤诣地练了这么久。”傲山夸赞道。“如何敢称苦心孤诣,我不过是闲来无事,打发时间,不比你和二哥总有许多正事要办。”说完这话,孤隐便看到傲山已然坐到了几案前,自斟自饮了起来,脸上写满茫然无措。于是他放下手中的画笔,走过去关切地问道:“大哥究竟所为何事不自在,白日里便饮起酒来了?”“来,陪大哥一块喝两杯。”傲山边说边替他也倒上了一杯。孤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,察言观色地说道:“生意上的事你一向是得心应手的,看来只能是夫妻间的龃龉,才令到你如此不自在吧。”“真是没什么能瞒过三弟你。”傲山苦笑着摇了摇头,先将昨日之事一一道出,接着又跟孤隐诉苦道:“你说当时我不出手制止的话,怎能平息父亲的怒火?我还不是为她设想,何错之有,说到底她才应该反省一下自己的冲动与莽撞!”孤隐饮了一杯酒之后笑说道:“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,你们俩口子的事,我怎好说三道四。我只知夫妇二人之中,总有一方需多容忍退让,这就要看你是更在意自己的面子,还是对方的感受了?”
“那自然是更在意她的感受了”,傲山犹豫片刻之后说道,“看她这般模样,我也是心疼得紧,想要尽力补偿哄她高兴,又不知她此刻最想要的是什么,真真是愁煞人,三弟,你可有什么法子么?”“那大嫂可有提过她都喜爱些什么?”“珠宝首饰,绫罗绸缎这些于她不过尔尔,她如梅花般高洁,我也已经为她打造好一片暗香林了。”听到此处,孤隐好奇地问道:“暗香林?你说的是那片梅园吧,我也去那里驻足观赏过,确实秀丽雅致得紧。”“须知你大哥我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,才将这些梅花赶在春天从江南移植了过来啊”,傲山不无得意地说道,“只因那次游历之时,她跟我提过一嘴,平生最爱便是那种清澈冷冽的幽幽暗香,以及梅雪交融的浑然天成。”闻听此言,孤隐不禁赞赏道:“不愧是大嫂,果然独具慧眼呢,那她与你在江南游历之际,有否提过其他喜好?”“她喜好打秋千,放风筝,爱在皓月当空的夜晚,看到天上飘满孔明灯,说那像星辰跌落人间,也把希冀播种在心田”,傲山努力回忆着,“还有一次在街上,她见到一位画师正在为一对夫妇绘制丹青,脸上不禁满是羡慕之色……”“嗯,我有主意了,只要大哥你依计行事,必定会与大嫂冰释前嫌,和好如初。”傲山听罢孤隐的计策之后,释怀地笑说道:“不错,果然是山人自有妙计,来,大哥敬你一杯。”兄第二人相视一笑举杯畅饮。
话说倾雪已在床上足足躺了两日了,只觉躺得愈久人愈疲累,此时她已退了烧,人也恢复了精神,因此这日黄昏用过晚膳后,她便打算出去走走。谁知丫鬟水仙却劝阻道:“夫人,大爷吩咐过,让您多多静养,不可四处走动,过度劳累。”“怎么,我何时成了你家大爷的囚徒了?”倾雪不禁有些气恼。“这……奴婢只知一旦夫人您有什么闪失,大爷他一定不会轻饶奴婢的。”见水仙说的万分可怜,倾雪也只得作罢。幸好这一日的清晨,她总算逮着机会溜了出去,一心记挂着心蓝的她,直接来到了兰絮阁。走进前院,见到恋蝶在院子里晒被子,倾雪便亲热地唤道:“恋蝶,许久不见。”“表小姐”,恋蝶快步走到她跟前,眼含热泪地说道,“许久不见,我们都可挂念你了呢。”“心蓝表姐她近来好么”,倾雪拉着她的手轻声说道,“本该早些来看她的,不想这几日竟被许多琐事给绊住了。”“我就知道你一定时时记挂着大小姐”,恋蝶不无体谅地说道,“她近来精神尚佳,有了寄托之后,日子也过得充实多了。”“是吧,那敢情好,我去看看她。”“嗯,不过这个时辰她还没睡醒呢,表小姐你脚步可要轻些。”“好,我知道了,你去忙你的吧。”
于是,倾雪轻手轻脚地走进心蓝的寝室,果不其然她还在熟睡,倾雪正欲走上前去,瞧瞧她气色如何,却忽然瞅见被窝里一下子钻出两只白如雪团的小狗,睁着两双滴溜溜的圆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她。“哇,太可爱了!”倾雪低呼出声,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它们,小家伙们也不怕生,还一个劲地对她摇尾巴,仿佛要把她的心给融化。接着倾雪在床边坐下,细细端详心蓝,她看上去气色不错,脸也圆润了不少。倾雪不禁心想:或者我该为心蓝表姐高兴吧,毕竟她如今也算自得其乐,不再被心魔所困;只可惜她还这般软玉温香,难道真要辜负大好光景,无知无觉度过此生?想到此处倾雪忍不住落下泪来,究竟是替心蓝觉得不值还是替自己感到辛酸,她亦分不清楚。正当她思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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