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圣元年,十二月冬末。
大周北境,天高云阔。
这一年的塞外长空,一片青灰死寂,阳光潜藏在薄翳深处,若隐若现,飘忽不定;云间惠风和畅,流云四霰,天色温润平淡,如一瓶水青色的瓷釉,而在釉药底端,微微露出一抹苍白色的香灰。
此刻,天光骤明,一轮初升的旭日,洒遍北境,照映在晋阳城楼的脊兽之上,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一匹鎏金骏马,四蹄腾空,神采飞扬;曙色下的晋阳王城,仿若一头傲踞北疆的雄狮,明黄影廓清晰宛然,巍峨地耸立于大漠瀚海。
太阳,终于挣脱了大地的束缚,跃将出来。
作为北方雄镇,晋阳城的城墙,呈东西走势,东西两面宽,南北两面长,长而宽阔,状若一条长龙,横跨在大周帝国的北部边塞;城墙高达十丈七尺,宽一丈四尺,分里外双层,两层城垣之间的瓮城,装配有无数喷火和灌水的机括,以及数不清的军械,诸如霹雳车、武钢车、八牛弩、抛石机、夜叉擂等;城门共有十座,北四南六,东西两端衔接群山,襟山带河。而晋阳城本身的地形,又明显高于其它城关,况且,城门全部处于对方弓箭射程以外,倘若站在制高点上,往城外倾泻箭雨,普通弓手都能达到一百五十步的射程,更遑论那些膂力惊人的靖北长弓手了……不仅如此,关内设有数十尺深的水井,皆是取用山泉,源源不断供给内城,保障王城水源不绝。
素有“北境第一关”之称的晋阳,横卧于幽、并二州行台交汇之处,乃是靖北铁骑征伐柔然的必经之路;晋阳以北地势平坦,沃野千里,东北六镇林立,西北三山环簇,可谓“一夫当关,万夫莫开”,无愧于“靖北王城”之盛誉。
塞北的长风,朗朗飒飒,从雁荡山北袭来,那风中带有大片野草、沙尘和战马的味道,而在那下面,还隐隐夹杂着一抹酸腥,——是鲜血的气味,来自虏寇,也来自靖北帐下累载从戎的大好男儿。
晋阳地方的天气,说是凛冽寒冬,但相比起帝京的冬日,倒是无甚差别。边陲塞上,从城楼极目远眺,只见连天塞草枯黄,朔风吹过,便偃倒一大片惨白颜色。河道早已枯涸,偶有些许积水,也是连着暗处的淤泥衰草,一同凝结成了隐在水草下的腌臜冰砾,只有风过之时,才会闪烁出极微弱的光芒。
远方天畔,澹澹白日升起,万里长空遽然明曜,大片流云也是走得飞快,适才还在山巅之上,转眼便已压向城头。雁荡山的余脉,连绵起伏地平铺过去,如青虬黑龙一般,一直蜿蜒盘旋到那片青灰色的天际,尤不可望到尽头,翻过山便是无边的朔漠,徒留荒凉。
晋阳,素为北疆要塞,又是靖北王城,几乎半城皆为军籍,其府治风貌自然迥异于京畿诸郡;而由于王城规模本就宏大,城内也聚居着大量平民,至于售卖日常货品的粮铺、米店、典当行,还有用以消遣的酒肆、茶楼、勾栏等其它普通城池所具备的一应设施,倒是一样都不缺,商品琳琅满目,教人应接不暇。
乍一看,巍峨的晋阳边城,就是一座傲然矗立在帝国北疆的“大周上京”,集雄伟、繁荣、庄严、凝肃于一体。
时近元旦,晋阳王城雉堞连云,坊市耸峙,从平康坊到升平坊一带,正好位于王城的中轴线上,与秦王宫近在咫尺,是整个晋阳城中最为繁华的地段。
此刻,街上车水马龙,人来人往,各色鱼龙杂耍,吞剑吐火,争奇斗艳,令人拍案叫绝;槛道交叉处,是一个南北通衢的十字路口,沿街两侧,俱是店铺行肆,有酒楼、茶舍、粮店、布庄,有陈列陶瓷、玉器,囤积金银、铁件等物什的小店……除了这些用于招揽八方旅客,做生意养家糊口的店铺以外,酒肆食摊上的美馔佳肴,像驴肉火烧、羊杂汤、筱面鱼鱼、艾米糕、糖糍粑粑、馄饨、米粉、地三鲜等各类小吃,更是飘出了一阵阵令人难以抗拒的香气,弥漫在王城上空。
一时间,平康坊内,人流川涌,吆喝之声不绝于耳,一派喜庆安乐。
当时,平康坊的店铺,大多尚未开张,但是,各家各户的店伙计们,却早早把幌子高悬起来,接旗连旌,几乎遮蔽住了洒入整条宽巷的日光。
而在外面的大街上,早已聚集了十余支番商驼队。他们一看到旗子挂出,立刻喧腾起来。伙计们挥舞着牛皮小鞭,把卧在地上的一头头骆驼驱赶起来,点数货箱,呼唤同伴,异国口音的叫嚷声,此起彼伏,络绎不绝,好一番八方云集的盛况。
“欸,你们知道吗?咱们秦王马上就要回来了。”
“不会吧。这才几个月啊!怎么着也得过了年才回来啊!”
“千真万确。你们没发现这几日城门往来巡逻的骑兵,明显比平时多吗!绝对错不了,肯定是秦王殿下要回来了。”
“还真是。”
“可我怎么听说……,秦王殿下到了京城后,就被朝廷给幽禁了;而且,我还听说,军中都在疯传,说天子宣秦王进京,名为封赏,实则不怀好意,他们的目的,就是想将咱们大王困在京城,令其脱离对靖北军的掌控。”
“就是!我也听说了,诸将扬言,朝廷一日不放秦王北归,靖北铁骑便要长驱南下,血洗上京!”
“胡说!秦王殿下是何许人也?!就凭京城那帮货色,也想困住咱们大王,简直是天大的笑话!”
“也对!”
元旦之前禁忌诸多,因是劳碌了一年的缘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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