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时的靖州城热闹鲜活极了, 街道两边商铺临立,酒肆饭馆的幡布随风而飘。
虽然太阳初升,但茶楼里已经有听书的茶客了, 点上一盘热腾腾的烧麦虾饺,再来一盏清香四溢的清茶。
这样的日子当真是神仙都不换。
茶客又呷了一口清茶, 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。
堂上的说书先生拍了拍惊堂木,说的正是鬼母慈悲心肠, 夜半时分送女托孤至夜香婆手中, 夜香婆更是仗义,以老妪之身养大了棺椁出生女娃娃的传奇故事。
“如今啊, 这父亲闻讯寻来, 今日是那阖家团圆的日子,美哉美哉!
茶客听得连呼惊奇。
“嘭!”惊堂木落下。
说书先生拈了拈山羊胡, 故作神秘的笑了笑。
“可不是老丈我瞎说的故事,这事儿啊,它真真的!”
“府衙里的许文书你们知道吗?”
茶客们惊奇, “许文书?可是咱们潘知州称赞过的, 写得一手凤彩鸾章的许文书?”
“为人雅致,对亡妻最是风流深情的许靖云许文书?”
说书先生笑着捻须, 颔首道, “正是正是!”
众人听后唏嘘不已,既然如此, 那鬼母就应该是许文书早逝的爱妻了。
当初许靖云的娘子过世,他写了一篇告妻书,文采斐然,笔墨生香,通篇下来无处说情却又处处说情。
打动了一番看客的心肠, 赚足了一些春闺娘子的眼泪。
当然,也有一些看客并不以为意,真那般情深了,起码守了那一年的妻孝再说。
他们只有一张嘴会说话,那等会做文章的相公就占便宜了,他们的手还能说话哩!
不过,鬼母送女这等异闻神异又似有诸多的迷雾,茶楼的听客有不信的,自然嘘了那说书人。
说书人合了折扇,连连作揖讨饶。
“大老爷们,这事儿我也是听闻而来的。”
“像我等说书人要想打动各位看官,自然要搜罗那些坊间怪闻,这消息还是我花了一两纹银,打那许府的小厮丫鬟处听来的。”
“真与不真,你们去瞧瞧不就知道了?”
说书先生顿了顿,笑得志得意满。
“那鬼母送来的闺女儿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,前儿刚被带回了许家,你们去瞧了瞧,就知道不是我小老儿诓言乱语了。”
“好,我等空了就去瞧一瞧!”
这个时间能来吃茶吃点心的,自然是无需忧虑人间三三两两碎银的人。
当下便有人眼睛转了转,夹了盘里的最后一个虾饺,嚼了嚼吞下。
香!
等空?
人生最怕等空闲了!
既然好奇,当然这下就得去瞧一瞧了!
小胖的身影晃晃悠悠的朝许家方向走去。
许靖云的家宅坐落在春江路,那儿一片住的多是富商和官宦人家。
这条街再往前便是热闹的春江市集,百姓挑箩赶驴,担了最新鲜的鱼肉菜,时不时有管事婆子带着小丫鬟过来挑菜。
西北角落今儿多了一个鱼肉摊子。
脚盆里的鱼儿鲜活又大条,经过的管事婆子都停住了脚步,卖鱼的是个小麦皮的小哥,带着顶草帽也遮不住那好颜色。
顾客上门,元伯也没什么心思,眼睛一直盯着春江路,许宅靠外,他在的位置正好能瞧到许宅的大门。
管事婆子多瞧了两眼卖鱼小哥的手,啧啧,一瞧就是有力的!
“小哥,来两尾活鱼,要剖鱼刮鳞的。”
元伯收回目光,沉默却动作老道敏捷。
不到一盏茶的功夫,那鱼儿就杀好剖鳞,麻绳一扎鱼嘴,三两下便将鱼儿给了管事婆子。
“诚惠半钱银。”
管事婆子将那银子丢到瓮罐中,元伯瞧了瞧。
不过两日,他这瓮罐里已经装了好几两银子了,这靖州城的鱼儿卖的也比他们玉溪镇的贵,生意果然还是得去外乡做才好。
……
日头一点点高了,元伯收了卖鱼的家当,又在河里洗了个澡,无所事事的躺在船舱里,想了想,带着斗笠又来这个春江路了。
他黑黑的眼睛盯着许家的门宅,有些出神。
“嘿,我瞧你许久了,你是不是踩点的小贼?说!”
一声喝问在元伯身后响起,他回头看去。
只见一位穿着绫罗衣,约莫十五六岁模样的小胖子正瞧着自己,他手中还提着一盏的鸟笼,鸟笼里的咕咕鸟正在扑腾翅膀。
“噢噢,乖乖,我说的不是你哦,莫怕莫怕!”
小胖子见自己的喝问惊到了鸟笼里的咕咕鸟,连忙手忙脚乱的哄着。
元伯:
他收回了目光,继续瞧前头许宅的大门。
旁边,小胖子还在唠叨。
“哦,我知道了,你定然也是听了那鬼母送女的故事,这才来许宅瞧热闹的。”
元伯惊诧:“鬼母送女,你怎么知道的?”
小胖子撇嘴:“嗐,谁还不知道啊,说书老伯在茶楼里将故事都说了,是许相公那成死鬼的妻子将孩子送到了夜香婆那儿,求夜香婆帮忙养大了孩子。”
“哎,你说,那许夫人为什么要将孩子送给夜香婆?为什么不直接送给许相公呢?”
元伯回头,正好对上小胖子黑白分明的眼睛,犹带稚气的眼里都是满满的好奇。
这定然是个富贵窝里出来的孩子。
元伯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这一瞬间,元伯原先对许靖云相公的敬畏荡然无存了。
前儿才接回的慧心,今儿那点家事居然被传到了茶馆里,这治家还不如他们玉溪镇的小户人家呢。
小胖子没有察觉到元伯的敷衍,犹自自来熟的唠嗑道。
“是吧,这事就真的怪,里头肯定有缘由,嗐,说书人又不将故事说清楚,害得我连吃烧麦虾饺都不香了。”
“对了,我叫小潘,你叫什么?”
元伯:“元伯。”
小潘狐疑:元伯?小潘?小潘对元伯?
这确定不是在占自己便宜吗?
他张嘴正待继续说话,元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。
“嘘!别说话了,门开了,里头有人出来了。”
小潘连忙噤声。
……
许家的大门打开了,出来的是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,他目光警惕又有些慌张的朝周围瞧了瞧了。
在掠过元伯和小潘时,多瞧了两眼,随即不以为意的收了回去。
不过两面生的半大小子罢了!
……
管事招呼后头的两个小厮,“快快,动作利索点。”
两个小厮想着接下来要做的活计,脸都苦巴了,因为心里不情愿,他们还磨磨蹭蹭的磨洋工。
许管事唬了下脸,“这个月的月钱是不是不想要了!”
瞧见街坊邻居没有注意这边,他压低了声音,宽慰道。
“放心,这等事老爷和夫人会给红包压压晦的。”
小厮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上了。
许管事拍了拍尘土,步履匆匆的往前。
元伯心下莫名的一跳,忍不住抬脚跟了上去。
这管事七拐八拐,又多走了一条街,最后居然在棺材铺前停了脚步,他回过头瞪了一眼不情不愿的两人,开口道。
“在这里老实待着,我进去问问有没有现货。”
……
不一会儿,管家出来了,他瞪了一眼那两小厮,低声骂道。
“瞧你们这惫懒模样,银子我已经给了,还不快去干活儿。”
两小厮对视了一眼,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管家老货,手中动作却不敢再慢了。
两人借了店家的板车,又在店里小工的帮忙下,将那棺椁装上了板车,麻绳一拉一扎,牢牢固固。
管家拿出红布将棺椁一遮,旁人顿时瞧不出板车上拉的是什么东西了。
做完这些事后,一行人将板车从店里的偏门里推了出来。
……
路上。
板车的车轮子轧着砂石铺制的地面,咕噜噜的响得很大声。
“让让,让让。”
迎面对上元伯和小潘,管事擦着额上的汗水赶人,两个小厮一人肩上披带子,拉着板车往前,还有一人在后头用力的推着。
元伯侧身让过。
小潘瞧了一眼,啧了一声。
“还是做管事的舒坦!”
“……不是说今日是阖家团圆的美哉日子吗?这许家是有人过世了?”
元伯没有理会,他莫名的心里有些不安,还不待多想,抬脚就走到了棺材铺子门前。
那儿掌柜的也追出来了,瞧见人走远了,有些懊恼的自语。
“唉,瞧我,都忘记交代一声了。”
“我这个板车还是新的,运空棺椁可以,出葬的可不行。”
跟在元伯后头的小潘是个话多的,当即自来熟的应了一声。
“掌柜的,你就放心吧,哪里也有人出葬用板车的?怎么也得有个四人八人抬棺的。”
这冷不丁的声音出现,唬了掌柜的一跳。
抬头瞧见那小胖子一身绫罗打扮,显然是个大主顾,当下便换上一张悲痛脸,压下热情道。
“小哥,要瞧点什么?”
“棺椁,衣裳,子孙幡,哭丧棒……纸衣纸人,我这儿应有尽有。”
小潘愣了愣,随即横眉倒竖,“呔!你个掌柜的好生不要脸,居然敢咒我家里人!”
掌柜的有些莫名,“不是,你不买棺椁,上我这儿来干嘛?日子过得太吉祥了?”
小潘窒了窒,拿眼睛瞅元伯。
他也不知道,莫名的今儿就跟了这小哥。
元伯冲掌柜的拱了拱手,问道。
“掌柜的,您方才说担心那户人家用了您的板车,为何这样说。”
元伯心里有些急,什么情况才用板车拉棺椁,在他们乡下,只有那等横死的,晦气的……这才寻不到抬棺人。
这许家,到底出什么事了?
掌柜的拈了下胡子,叹息道。
“这家的小娘子出了急症,买的是一副白棺,这等棺椁自然是夜里时候偷偷抬出屋子,随便寻一处地儿埋了,我当然怕他用了我的板车了。”
元伯心中一震,喃喃,“小娘子……没了?”
小潘和掌柜的有过节,哼哼唧唧道,“就是,怎么就是小娘子没了呢,说不得是家里的小子呢!”
元伯也跟着目光炯炯的看了过去。
掌柜拈胡子的手一顿,随即又唬脸。
“瞎说!我怎么就不知道了?”
“那衣裳还是在我这儿急急买的呢,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量,用的又是白棺……家里一点准备也没有,不是急症去了又是什么?”
元伯已经听不下去了,拔腿就往许宅跑去。
小潘:“哎哎,怎么说走就走了?”
他说罢跳了跳脚,索性抱着咕咕鸟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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