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观潮走进书房, 在大老爷对面的位置落座, “刑部传你问话,是有两个原由,一是有人投案, 指证你在外办差期间收受贿赂;二是两广总督康朔即将进京, 所为何来, 你该清楚。”
大老爷不说话, 只是看着他。
“来回弹劾没意思, 该结束了。”孟观潮说道, “官场上的路数,你清楚。越是整治高门的人,越要从小事入手。一下子给你安排个天大的罪名, 就没官员看热闹了, 反倒会人人自危,朝堂要经历一番动荡。为你,犯不上。”
大老爷无声地叹息一声,“从何时起,你开始布局的?”
“从文晖的亲事落定前后。”孟观潮静静地看着他,“我不能一直等着你们先出手算计我。”
“我受贿?”大老爷问,“是谁指证我?”孟府这样的门第, 哪里有什么贿赂的说法,方方面面的人奉上钱财,都是孝敬。
孟观潮看出他的想法,牵了牵唇, “漕帮的人。”
大老爷难以置信,“漕帮对你唯命是从。”
孟观潮笑意更浓,“这话说的。有时候,朝廷需要漕帮制衡,免去一些不必要的祸乱。我只是替朝廷出面接洽,恰好沈帮主愿意给我面子而已。再者,对我唯命是从人太多了,都对你行贿了?”
大老爷闭了闭眼。
孟观潮也不瞒他,“指证你行贿的人,是沈帮主的侄子。他早就犯了帮规,眼下是秋后算账。值,一场牢狱之灾,能让他两个儿子得到重用。”
大老爷回想着,收了那厮多少银子。是三万两还是五万两?不,已经没必要想这些了。孟观潮的意思已经很明显,受贿只是个切入口,有更重的罪名等着他。
“别人犯错之后,百般斡旋,为的是子嗣的前程。”孟观潮语气凉凉的,“可你是怎么做的?你让儿子做爪牙,帮你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。”
一语惊醒梦中人,大老爷急急地道:“文晖所做一切,都是听命于我。”
孟观潮笑得凉薄,“意图劫持靖王妃的人,可不会这么说。”
大老爷抿了抿干燥的嘴唇。
“你们怎么能那么下作?”孟观潮凝住他,“你怎么能一直那么下作?怎么做到的?”
大老爷恼羞成怒,“我倒是也想在官场与你争个高下,可我有那个余地么?”
这个所谓的长兄,算计母亲,谋害年幼的他。到了如今,又对女子下手,只因她们是他和靖王的软肋。孟观潮不屑地牵了牵唇,“我十来岁的时候,你已在官场,对付我的手段,与如今有何不同?”
大老爷哽住。
孟观潮从容起身。
大老爷忙问道:“文晖呢?你我之间的恩怨,不要殃及孩子,我一人做事一人当。”
“你拿什么担当?”孟观潮语带轻嘲,“你只管放心,我深知斩草不除根的道理。”
“父亲临终前说过,要你与我兄友弟恭,要你妥善安排几个侄子的前程!”
孟观潮轻轻一笑,“我绝不会全然遵从他的嘱托。你若是心内不平,到了阴曹地府,只管去找他诉苦。”
“你、你不孝!”
心愿不能得偿,便怨毒以对。孟观潮不以为意,“父亲这一生,除了在战场上有所建树,其实活得一无是处。我真是无法彻头彻尾地孝敬他。”
大老爷恨声道:“父亲最该做的一件事,就是在你儿时将你掐死!”
孟观潮却道:“说到底,你是毁在了父亲手里。”
大老爷连声冷笑,“皇上就算治罪,我也罪不至死!我这条命,岂是你能发落的?”
孟观潮慢条斯理地道:“我不喜欢让人痛快地死。你该知道。”
“……”
孟观潮从容起身,“这一别,大抵再无相见之日。
“我要在官场上除掉你,并不是想光明磊落地对待你,不是不能效法你们的阴毒手段。
“我得顾着父亲的名誉。我没好生孝敬过他,让你体面些,也算是对他老人家的一点儿孝心。
“保重。”
大老爷被刑部的人带走之后,大夫人便如同痴傻了一般,坐在椅子上,大半天一动不动。
毋庸置疑,父亲二人前程尽毁都是轻的,保不齐就要丢了性命。
文晖犯的错,是意图劫持靖王妃。虽然靖王妃不得夫君看重,但男人都护短儿,靖王不论从哪方面来讲,都不会善罢甘休。
至于大老爷……大抵是由着老四安排罪名了。他但凡能对老四形成威胁,也不会被刑部直接带走。
说什么到刑部回话,人家说的客气而已。这一进去,出来恐怕就难了。
在这关头,她似乎应该四处奔走,求亲友帮衬一把。
但是,没用的。不用试她就知道,做什么都没用了。
怪谁呢?
归根结底,该怪老国公爷教子无方,原配所生的三个儿子,都是心术不正,动辄就试图用阴招走上捷径。
再该怪的,便是大老爷,不知反思,把好好儿的长子养歪了。
心如刀绞,却是欲哭无泪了。
天光渐渐暗下来,孟文涛、元娘、二娘过来了。
看到他们,大夫人才清醒过来。
她挣扎着站起身来,“你们去给太夫人请安,不准乱说话。我去找你四叔。我们长房,固然有自作自受的,可也有清白无辜的。”
兄妹三个闻言,齐齐落下泪来。
大夫人顾不上他们,匆匆换了身衣服,去了孟观潮的外书房。
孟观潮正在和兵部的堂官梳理今年兵部的账目,近来每日如此。听得大夫人前来,犹豫一下,转到暖阁去见她。
大夫人看到他,便遣了随行的丫鬟,继而缓缓跪倒在地,“老四,我来见你,只是想问一句,文涛、元娘、二娘会不会受牵连?”
“安分守己的话,自是不会受牵连。”孟观潮如实道,“前两日,我已写信给江南汪家,说元娘是我的侄女,我很看重,连带的,也很看重这门亲事。”
猝不及防的,大夫人的眼泪掉下来。她仓促地抹一把脸,“老四……”
孟观潮看着她,和声道:“我们兄弟四个之间的恩怨,你很清楚。
“他们若是得到机会,会怎样对我娘、幼微和我,你大抵想见得到。
“老三垂死挣扎时做过什么,你应该还记得。文晖想劫持的人,不止靖王妃,还有幼微。
“我总不能一直过家里家外都防贼的日子,我也是个人,也想家中平宁安稳。”
“我懂,我明白……”大夫人道,“我是什么样的人,你也知晓。眼下,我要的只是你给我一句准话,余下的三个孩子不被牵连,我……知足了。我谢谢你。来日,你让大老爷给我一封休书,或是将我安置到家庙,于我,都是最好的结果。”
“不论哪条路,都是你与儿女生离。”孟观潮牵了牵唇,“不至于。往后,长房少了两个人,主持中馈的人会换,但你依然是孟府大夫人。
“孩子与母亲离散,都是万不得已才有的事。但这也有条件。
“你若是教子无方,我瞧着苗头不对的话,便只能连累无辜。”
大夫人忙道:“不会的……我会好好儿教导他们。”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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